35年從業(yè)經歷中,馮玲曾為1歲艾滋病患兒的去世感到心酸,也為重燃生存意志的宮頸癌患者感到欣慰。成為護士是她的童年夢想,也讓她比常人更多體味生命與死亡的重量。
5月12日,紅十字國際委員會公布了第50屆南丁格爾獎獲獎者名單,來自17個國家的35名護理人員獲獎,我國有7名護理工作者獲此殊榮,武漢大學中南醫(yī)院艾滋病臨床指導培訓中心護士馮玲是其中之一。近日,新京報記者對馮玲進行了采訪。
35年扎根傳染病一線
新京報:你對獲得南丁格爾獎有何感受?
馮玲:獲獎的消息是醫(yī)院同事告訴我的,我覺得很突然。我們的申報材料是去年提交的,能評上是對我工作的認可,沒有評上證明我和其他優(yōu)秀同行還有差距,也可以接受。
新京報:你是怎么選擇護士職業(yè)的?
馮玲:我1969年出生,小時候經??磻?zhàn)爭片、白求恩的影片,其中醫(yī)療隊員救護的情節(jié)給我印象很深。我家附近有幾家部隊醫(yī)院,經常見到穿著白大褂的醫(yī)務人員來來往往,很羨慕他們。和小朋友玩過家家,我們也會裝扮成醫(yī)生給彼此治病。
大專填志愿時見到護理專業(yè),當時還比較新鮮,我就填報了,被湖北醫(yī)學院錄取,后來并入武漢大學成為武大醫(yī)學部。中南醫(yī)院(當時叫湖醫(yī)附二)是學校的附屬醫(yī)院,畢業(yè)后我就留院工作。
馮玲(右三)正在探視患者。武漢大學中南醫(yī)院供圖
新京報:為什么會進入傳染病領域?
馮玲:我從1990年就業(yè)以來一直做傳染病護理,有一位前輩對我影響很大,就是著名艾滋病防治專家桂希恩教授,他是我的授課老師,也是中南醫(yī)院感染科的醫(yī)生。他的授課風格特別生動風趣,都是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去講疾病。他在傳染病領域很權威,當時教科書里還沒有院感防控的章節(jié),他編寫了內容,油印后發(fā)給我們,我覺得很專業(yè)。畢業(yè)后我們當時有兒科、外科、感染科可以選,我就選了感染科。
新京報:那會兒應該連N95口罩也沒有,你害怕嗎?
馮玲:確實沒有N95,那個年代只有紗布口罩。我不是很害怕,我們在學校學習過疾病的傳播途徑,知道怎么正確防護,實習時也輪轉過感染科,除了職業(yè)防護上有區(qū)別,我覺得大家的工作和其他科室沒什么區(qū)別,也沒有同事被感染過。反倒是家人的擔心多一點。
成為護士是我的初心
新京報:從業(yè)以來,臨床接觸的疾病譜有變化嗎?
馮玲:我從業(yè)35年,這期間科室收治的病種發(fā)生很大變化。以前細菌性痢疾、腹瀉、甲型病毒性肝炎、血吸蟲、出血熱的患者多,由于環(huán)境不衛(wèi)生,導致麻疹、水痘、血吸蟲等病例也多,現(xiàn)在都少了;但隨著生活方式、氣候的改變,艾滋病、發(fā)熱伴血小板減少綜合征等疾病增多了。
在桂教授的帶領下,我們在1999年率先在湖北省收治艾滋病患者,之后為了應對艾滋病疫情,于2004年成立了武漢大學中南醫(yī)院艾滋病臨床指導培訓中心(湖北省艾滋病臨床指導培訓中心)。這往后病人日漸增多。最初艾滋病以輸血感染為主,現(xiàn)在以性傳播為主。
新京報:從臨床到培訓,你的工作重心是否發(fā)生了變化?
馮玲:我自己覺得沒有太多轉移。雖然調去了艾培中心,但工作地點其實沒有變化,我的專業(yè)沒有變化,也要接觸艾滋病感染者,為他們提供咨詢、心理輔導、隨訪、干預等服務,同時給年輕護士帶教培訓。和團隊一起參與艾滋病防治的培訓,有更多的時間參與公益事業(yè)。
新京報:你會怎么指導年輕護士?
馮玲:要像對待其他科室患者一樣,平等地對待感染科患者,護理中學會換位思考,多提供人文關懷。護理是一門綜合性、實踐性很強的學科,既要懂專業(yè),也要會溝通,通過傾聽、共情等心理護理手段來緩解患者的焦慮。還要掌握一些社會學知識。
新京報:你現(xiàn)在對護士這個職業(yè)怎么看?這份工作有沒有改變你?
馮玲:我覺得人們的健康意識和護理模式都在發(fā)生改變。原來護士是打針輸液,做簡單的工作,后來范圍不斷拓展延伸,我們要掌握??浦R、健康管理、個案管理、心理輔導等。除了軀體疾病,我們也更關心患者的心理感受,在護理傳染病患者時,他們的生活環(huán)境、家屬態(tài)度,我們都要了解。
我的初心就是成為護士,這不光是我的職業(yè),更是事業(yè),前者是為了溫飽,后者要盡善盡美。這個職業(yè)沒有太改變我,但它讓我不斷成長,給我一些感觸,尤其是看到幼小、年輕患者去世時,會惋惜他們還沒有經過完整的人生,更感到生命脆弱,我們要竭盡所能地救治他們。
馮玲(左二)指導團隊進行護理分析。武漢大學中南醫(yī)院供圖
消解艾滋病人被隔離的感受
新京報:艾滋病護理和其他疾病護理最大的區(qū)別是什么?
馮玲:從專業(yè)上來看,艾滋病和病毒性肝炎、梅毒等感染性疾病的傳播途徑差不多。對患者來講,除了軀體疾病,他們還面對更多心理問題,外界的歧視與污名化會令他們焦慮、恐懼,一些患者比較敏感,害怕我們也歧視他們,很警惕,甚至會挑刺兒,我們要耐心解釋治療的初衷。在護理中要多關心他們,主動交流,也要注意不評判他們的私人生活,慢慢去消解他們那種被社會隔離的感受,讓他們產生歸屬感。
新京報:你印象最深的患者是誰?
馮玲:我接過最小的艾滋病患者是一個1歲左右的小孩,是桂教授從河南接過來的。因為家庭貧窮,孩子的父母去賣血,感染了艾滋病,后來發(fā)生了母嬰傳播。孩子病情比較重,最后沒有救回來,去世時衣服都不合身,我覺得特別心酸。
還有一位宮頸癌患者,得病后覺得自己無藥可救,想自殺。我很精心地為她做護理,和她溝通,告訴她接受抗病毒治療后是可以正常生活的。隨著病情好轉和對疾病認識的提升,她有了求生欲望,還把我當成了知心大姐,逢年過節(jié)經常問候。通過她我感到護理可以改變病人的生活,為他們帶來希望。
新京報:艾滋病患兒面臨的挑戰(zhàn)有哪些?
馮玲:孩子們一方面面臨外界的歧視和恐懼,如果同村人知道了他們的病情,他們可能因此無法上學;一方面一些家庭因病致貧,負擔不起學費,孩子的教育可能中斷。
我們在艾滋病防治領域的影響力擴大后,一些社會組織前來聯(lián)系,愿意給貧困孩子助學,我們就開始一起做這項工作。主要是為九年義務制教育之后,也就是初中之后的孩子提供資助,一直到他們學業(yè)結束,不管是讀到高中還是大學、研究生。我們也為低齡孩子組織活動,讓他們能交到朋友,彼此鼓勵。
■人物檔案
馮玲,武漢大學中南醫(yī)院感染科副主任護師、武漢大學中南醫(yī)院艾滋病臨床指導培訓中心護士。從事傳染病領域護理工作35年,曾獲湖北省衛(wèi)健委“援阿白衣天使”、武漢市護理學會“突出貢獻獎”等表彰。
馮玲培養(yǎng)護理實習生7000余名。參與組建南丁格爾志愿服務隊,服務時長超7600小時。并致力于參與公益事業(yè),多年來通過艾培中心受資助的貧困艾滋病家庭子女達400余人。
新京報記者 戴軒
編輯 張磊 校對 李立軍